一

“铺衬pūchī”，在《汉语大词典》中的解释为“补衣、制鞋底的碎布。《汉语大词典》中还收有“铺持”一词，解释为“亦作‘铺尺’‘铺迟’。指可作衣服补钉或鞋底铺衬的布片、布块或碎布。”

元·关汉卿《调风月》第二折“剪了靴檐，染了鞋面做铺持。”

元·马致远《任风子》第三折“这手帕中做布撚，好做铺尺。”

元·无名氏《杀狗劝夫》第二折“将一领破布衫攞做了铺迟。”
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雁北乡间，老百姓家家炕上摆着烟笸箩、针线笸箩，另外还有一个包袱皮儿，里面包的就是铺衬。那时，小孩子几乎没有新衣裳可穿，衣裳都是补丁摞补丁的。尤其小子们成天上蹿下跳，衣裳烂得更快。即便新衣裳也穿不了几天，不是磨出窟窿就是挂开口子。因此，谁家都有许多花花绿绿的铺衬，用包袱皮儿包好，等孩子们衣裳穿破了，就用这些铺衬来补。

记得，五妗妗的针线活特别好，在得胜堡是有名的。家里的铺衬很多，都是妗妗精心淘弄后攒下的，就等着孩子们的衣裳烂了，打补丁用。

那时，别说社员家的娃娃，就是大队书记、队长家的娃娃，穿的衣裳也都是带补丁的。只不过人家的补丁是用缝纫机轧的，比手缝的好看，尤其??子上的补丁，图案呈阿基米德螺旋线，远看就像箭靶。

那时的得胜堡，小子们的衣服是灰布、蓝布的，小丫头的衣裳是带点小花的花布。有点儿像家里的盖窝面，但又不像盖窝面上的花那么大红大绿，很素雅。

那时的女人们都是个人缝衣裳，裁衣裳就会有许多边角料，就是俗称的铺衬。大的铺衬用来打补丁，四六不成材的可以打袼褙，给孩子们做鞋用。

得胜堡有句歇后语说：外头拾块铺衬，屋里丢件皮袄———得不偿失。可见铺衬虽然重要但并不是值钱的东西。

并不是所有的破布、碎布头都有资格叫铺衬。城里的破布、碎布头，最多只能用来擦擦自行车什么的。有资格叫铺衬的破布、碎布头在乡间，在小脚奶奶、没牙外婆、也在妈妈、大妈、婶娘的包袱皮里。

五妗妗的铺衬用包袱皮包好后，一般放在大柜里的最低端。用的时候，五妗妗翻箱倒柜地取出来，摆在炕上拾翻。如果娃娃们在家，你一爪子，他一爪子，花花绿绿抖活得满炕都是。那时的娃娃没有玩具，看见甚也稀罕。

那时，铺衬不但用来打补丁用，有的人家还把大块的铺衬给刚刚出生的娃娃做褯子用。孩子拉完屎、尿完尿后，洗吧洗吧，凉到外面干了以后继续用。

也有的女人来例假时，把大块的铺衬当作卫生巾垫用。那时也没有什么卫生巾，即便有也买不起。那时的乡间女人虽然不懂得讲卫生，但很少听说有妇科疾病，不像现在城里的女娃，天天用“洁尔阴”洗，仍疾病丛生。是否高档卫生巾阻挡了湿气的通道？亦未可知。

那时的得胜堡，经常能看到听到破烂换“洋取灯儿”的身影和吆喝声。他们有的用担杖挑着两个用柳条编成的浅筐子，有的推独轮车，还有的背个麻袋，走街串巷，时不时吆喝几声“破铜烂铁，破铺衬烂套子，琉璃瓶子，玻璃碴子……”最后再拖长音吆喝“换——洋——取灯儿来！”

有时烂铺衬能换麻糖，一天，五舅的大小子用他妈一包袱皮子铺衬换了两块麻糖，被妹妹粉兰告发后，可教五妗妗打了个灰，笤帚疙瘩都差点打散了。

一晃，几十年过去了。如今的得胜堡，孩子们也没有穿补丁衣服的了。“铺衬”这个词已经渐渐被人们淡忘了，只有那些上了岁数的老人儿，还有留铺衬的习惯。其实一点用也没，权当作留一个念想，来回忆过去的苦日子。

前年，我回得胜堡探亲，见表嫂拿出一个包袱皮儿，里面花花绿绿的铺衬裹了一圪蛋。我问她，这些东西已经不能用了，还留着干甚？表嫂说，你可千万别小瞧了这些铺衬，这是我去丰镇的一些成衣铺子，专门和人家要的。给孙女用这些铺衬拼凑个坐垫，省的冬天??子底下塌的。

我见过表嫂缝坐垫，纯粹是一个精美的工艺品。看着坐垫上面细密的针码，我心里想，这可是她点灯熬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啊，她把爱全都倾注到了这小小的坐垫里了。

表嫂的孙女仙花在得胜堡小学教书。她很新潮，也爱穿“乞丐服”，牛仔裤前后都是窟子。表嫂说她穿的是烂铺衬，得零连挂，跟个讨吃子似的。仙花则说，哪里有收烂铺衬的，把我奶奶大柜里的东西拾掇拾掇都戳发了哇。

我现在在一个“漠南文学圈”里。那里的女文青真可怕，自作多情而又傻。半懂不懂地读了两本狗屁不通作家写的梦话，自己也就活在梦里了。明明是件烂铺衬，硬是能给意淫成凤冠霞帔。智商基本等于零，逻辑思维能力简直就是负数。天天在半天上飘，坚信自己最终会融化在蓝天里，自己把自己感动得满脸眼泪浓带。

二

褯jiè，是一个汉语词，意即包裹婴儿的衣被。《唐韵》《集韵》??慈夜切，音藉。《玉篇》小儿衣也。又《集韵》祥亦切，音席。《类篇》袚?，褯也。

但在方言中，褯通常指的就是尿褯子，即小儿尿布。实际上它不止解决尿的问題，还包括“屎”的问題。大约在上古时，人们的生活水平较低，也无所谓是布是衣，反正是包裹小孩的。不拉时是“衣”，拉了之后就是屎布、尿布了。所以，大同人把“尿布”叫做“屎褯”是完全正确的。

值得注意的倒是另外的解释。中国传统训沽学上有所谓的“音训，其基本意思是说同音字在古时必同义。从这个角度作了较为深入研究的是当代语言学家王力先生，他认为席、藉、直、荐等字意义相关。(王力《同源字典》)“褯”与“席”的关系是不言而喻的，其初始义正是垫在下面”，与藉、荐的意思完全相同。再说得清楚点，藉与荐垫的是“草”。《诗经》《易经》中多有“籍用白茅”之类的记载；“褯所用则是布，所以前二字的形旁取草字头”，而后者的形旁则是衣字旁。相同的是功能，不同的是材质。至于“褯”字本身的两个部分，也各有所指，左边的衣字旁标示的是材料；右边的“席”字则标示的是功能和读音，“褯”古时本有“席”音，比如《集韵》的解释就是“神亦切，音席。”总之，大同方言中现今仍在使用的“屎褯”之“褯”，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字。

窃以为，考量一个好父亲的指标，首先要从屎褯谈起。为什么要从这里开端呢？因为我们知道，孩子是不能自理大小便的，必须用一块块四四方方的屎褯，来处理他们的屎尿。先不提屎尿的味道，就是远远地看见，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掩鼻而过。但做为新生儿的父亲，看见孩子的屎尿，估计会发自内心地想看一看屎尿的颜色，更有甚者会亲自用手去处理这些“吉祥物”。我认为百分之九十九的父亲都做过这样的事情，而且是发自内心的。

我是个好父亲，自然没有少给犬子洗屎褯。那些年，我每天与花花绿绿，大大小小，长长短短的屎褯打交道。用令箭刀子，将屎褯上的屎刮干净，泡在盆里。然后搬一个小的板凳，坐在洗衣盆旁，从容地揉洗。冬天，对于新生儿来说是不幸的，天气太冷，屎褯不容易干。但对于有暖气的家庭来说是件好事，洗完的屎褯可以直接放在暖气片上烘干，不仅快，还环保。但家里弥漫的气味是无法形容的。

阳光明媚的日子，我会将屎褯晾晒到院子里的绳子上，自然风干。那是一道盛景，一片片，至少有七八种颜色的屎褯在眼前晃动时，犹如万国旗在飘扬。一种成功的喜悦总是会伴随着做父亲的荣誉一起从内心发出，绽放在脸上。那时，我一心想把儿子培养成一把镰刀。谁能料到，直到现在他还是韭菜。

现在的婴儿大多都使用尿不湿，家长虽然省事，但体会不到洗屎褯的快乐了。哪个孩子不是父母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？这句话好像有点问题，但意思到了就行了。

听说有些官员在大前门上观景，裆里也垫着尿不湿。我想这也很正常，老夫刚年逾古稀，尿完尿，鞋面总是湿的。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前列腺比我们负担沉重，自然也会尿频，尿急，尿失禁。